你一定学过什么是驻波,请想想,若要让一条琴弦形成驻波,必须符合什么条件?如果一时答不出来,请别放弃,先看看下图,然后再想一想。
最简单的几个直线驻波,弦长分别是半个波长的1~6倍
正确答案是驻波的波长要和弦长巧妙配合,更精确的说法是:弦长必须等于半个波长的整数倍。这就意味着驻波是一种可以用整数来编号的离散结构──是不是隐隐透出量子物理的味道?
然而信不信由你,想当年,量子物理发展了近四分之一世纪,居然还没有人想到这个关联。因此可想而知,后来一旦有人有类似的“顿悟”,当然很快抱回了诺贝尔物理奖。
不过,在理所当然之下,其实隐藏着许多偶然,还是让我们从头说起吧。
●兄弟的故事
法国有个历史悠久的贵族世家,从十七世纪起便人才辈出。传到十九世纪末,那一代共有兄弟两人,哥儿俩相差十七岁。1910年弟弟(第一次)大学毕业时,哥哥已经是相当知名的实验物理学家。
次年年底,哥哥参加了一场众星云集的学术盛会,带回一叠会议记录的手稿,没想到因此改变了弟弟的后半生。许多年后回忆起这件事,弟弟依然记忆犹新:“那些问题激起我无比的热情,普朗克十年前提出的量子仍像一团谜,我决心尽一切努力试着了解它的本质。”
无奈好事多磨,十二年后弟弟才完成博士论文,由于内容太过离经叛道,指导教授颇为犹豫该不该放行。幸好这时出现一位贵人,以自己的学术声誉替弟弟背书,不但赞誉弟弟“将神秘面纱揭开了一角”,还在自己正在进行的研究中引用了弟弟的理论。
德布罗意兄弟
这位贵人正是爱因斯坦!
弟弟因此声名大噪,顺利取得博士学位,而且不出几年便赢得科学界的最高荣誉。诺贝尔委员会的官方说法是:1929年诺贝尔物理奖授予路易‧德布罗意(Louis de Broglie, 1892-1987),以表彰他发现电子的波动性。
“电子的波动性”正是将量子面纱揭开一角的关键概念,至少爱因斯坦深信不移。举例而言,波耳模型只允许电子待在离散的轨道上,可是这个假设原本毫无理论根据。德布罗意利用电子的波动性,三言两语就把背后的机制说得清清楚楚。
道理很简单,一旦将电子视为波动,就能用“环形驻波”解释氢原子的能阶。虽然环形驻波要比直线驻波稍微复杂一点,但基本原理几乎相同,也是一种可以用整数来编号的离散结构,刚好对应于波耳(有如沙上城堡)的量子化轨道。(事实上,德布罗意使用的是自我循环的行进波,但原理仍几乎相同。)
不过,倘若无法证实电子波的真实性,一切只是空中楼阁罢了。德布罗意既然顺利获奖,当然代表在此之前电子波已有不容置疑的实验证据。
●父子的故事
物理学家很早就知道“干涉”与“绕射”都是波的专利,一群粒子不论怎么撞来撞去,都不可能撞出这两种现象。
如果你进行光学实验,观测到了干涉或绕射,就代表你见到的是“光的波动面”,而不是它的“微粒面”。同理,如果在某些情况下,你观测到电子的干涉或绕射,说明了这时电子将“微粒面”隐藏起来,仅对你表现出它的“波动面”。
例如用电子束轰击透明胶片,由于胶片上有许多微观的隙缝,一部分电子束会从中穿过,射到后方的屏幕上。假如电子束显出波动性,屏幕上的图样会类似于“光波通过二维光栅”所形成的绕射图样。反之,倘若观察到另一种图样,就代表电子束仍是我们熟悉的一大群微粒。
事实证明这个实验会产生标准的绕射图样,而且屡试不爽,由此可证电子波绝非想象中的产物。
最早完成这个实验的人是英国物理学家汤姆森(George Paget Thomson, 1892-1975),时间是1927年。
汤姆森父子
小汤姆森的实验好似一记安打,不但帮助德布罗意得分,他自己也安全上垒,并在十年后顺利跑回本垒。这是汤姆森家抱回的第二个诺贝尔奖,早在1906年,老汤姆森就因为研究阴极射线成为物理奖得主。
虽说“诺贝尔父子档”不算十分罕见,然而至今为止,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仍是汤姆森这对父子。原因很简单也很有趣,他们爷俩本身就是“互补原理”的活教材。老汤姆森获奖是因为发现“阴极射线是电子束,而电子束的本质是微粒”,小汤姆森摘下桂冠的原因则是证明“电子束等于电子波”。
●师徒的故事
半个世纪后,又有一位学者因为电子波而荣获诺贝尔奖,当时他已经八十高龄,获奖后一年多便(含笑)离世。他就是电子显微镜的发明人,德籍科学家鲁斯卡(Ernst Ruska, 1906-1988)。
鲁斯卡的故事最好从电子显微镜(electron microscope)这个名字说起。或许有人以为电子显微镜就是“电子式的显微镜”,正如电子表是“电子式的手表”,其实这种解读是标准的错误。
正确解读是什么呢?请记住一个口诀即可:光学显微镜利用光波照亮样本,电子显微镜以电子波取而代之。
正是因为两者的“照明”不同,细菌可以用光学显微镜来观察,病毒就必须动用电子显微镜。更精确的说法则是,电子波的波长通常比光波小很多,而“照明源”的波长越小,显微镜的分辨率就越高。
鲁斯卡1933年电子显微镜的复刻版
如果你好奇分辨率为何和波长成反比,最简便的办法是在脑海中做个实验,想想是不是波长越短的水波越容易“感受”水面的障碍物。如果想不出来,不妨先搁下这个问题,找个机会亲自动手试试看。
我们还是继续讲故事吧。话说鲁斯卡于1931年初大学毕业,由于德国当时经济不景气,他只好继续攻读电机博士,研究如何利用电子束提升显微镜的分辨率。一开始的时候,他和指导教授将电子视为微粒,认为既然改用微粒来照明,当然避开了波长对分辨率的限制。换句话说,他们乐观地认为分辨率可以无限提高。
由此可知,这对电机师徒当时还不知道有德布罗意这号人物。不久之后,当两人终于获悉电子波的理论,起初鲁斯卡非常气馁,这代表电子显微镜的分辨率也有上限。但他很快发现仍然大有可为,因为两者的上限相差五个数量级,也就是十万倍!
于是鲁斯卡继续努力,总算在1933年(独力)做出第一台分辨率超越光学显微镜的电子显微镜,这时指导教授已经跳槽到“德律风根”研发电视机去了。不过后来在科学史上,那位教授的名字(Max Knoll)并未和电视机连在一起,反倒是沾了徒弟的光,成为电子显微镜的共同发明人。
●另一对师徒的故事
前面提到,小汤姆森在1927年以绕射实验证明电子波的真实性,十年后荣获诺贝尔奖。其实当年共同获奖的还有美国物理学家戴维森(Clinton Davisson, 1881-1958),因为两人几乎同时做出相同的贡献,只是实验方法各有千秋。
严格说来,戴维森早在1924年就和学生革末(Lester Germer, 1896-1971)开始进行相关实验,不过他们原本是要利用电子束研究金属原子的结构,和证明电子波完全扯不上关系。
两年后的夏天,戴维森去英国度假,顺便参加了一个学术会议,这才惊觉自己的实验能当作电子波的证据。回到美国后,他赶紧朝这个方向努力,总算和小汤姆森打了一个平手。
相较之下,他的学生可就没有那么幸运。革末的贡献足以让他分享当年的诺贝尔奖,却由于不明原因而失之交臂。或许正因为如此,他开始寄情于山水,成为一位成功的业余攀岩家,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“戴维森─革末实验”示意图,侦测器在电子束的同一侧,这是和小汤姆森实验的最大不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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