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自德川幕府开设的江户时代,在外交上采取锁国政策,仅开放长崎一地供中国及荷兰商人通商使用,然而西方文明却还是透过这个小小的管道传入日本。本讲次以在医学中较为冷门的骨科为例,诉说一段西方科学技艺,如何影响日本骨学发展的故事。
在日本医学各个学门中,骨科知识一直是以家族或师门秘传的形式进行;直到 1467 年应仁之乱,开启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战国时期,这些骨科知识的秘传本,才随着战乱开始流通。 1770 年抄录下来的《家法难波骨继秘传》,甚至是作者苦心孤诣,卖身潜入当时的接骨大家,想方设法偷偷学艺的心血结晶,骨学传授的封闭性不言可谕。有的秘传本还有接骨时要吟诵咒语的相关记载,显示当时的接骨师,或多或少也带有一些宗教色彩。
日本的各种文化发展向来深受中国影响,骨学也不例外。亡明遗民陈文赟(读音ㄩㄣ,常以“陈文宾”之名见于史料)到日本以图反清复明,不但将柔道带进日本,也把习武者多少必须懂得的接骨技艺一并带去,开创日本骨学的新时代。后来的江户名仓家、大阪年梅家、以及长崎吉原家等等接骨三大家,都是在陈文赟奠定的骨科脉络下,发展而成的流派;在 1746 年第一本刊刻出版的骨学书,几乎完全以汉字撰写,其影响可见一斑。不过日本人也不是一味地接受中国骨学知识,对于明显有误之处,也早有批判。《家法难波骨继秘传》就根据实际摸骨的经验,指出人体骨头总数并非中国人所称的 365 根,而是 332 根,并且从不同角度绘制骨骼图,试图呈现骨头的 3D 面貌。
今天故事的主角星野良悦,就是当时一位很想学习骨科知识的人,他求学无门,为了取得完整的人骨,跟当时的广岛藩申请,得到两具死囚尸体,进行彻底研究之后,请木工制作出人体的木骨模型。这套制作精巧的木骨模型,如今陈列在广岛大学医学院,并且奇迹似地躲过了广岛核爆一劫;不过倘若没有支撑用的架子,只能摊放在桌上,无法站起来“欢迎”参观的人。
星野良悦对骨学家的秘传作风心中有恨,因此把木骨模型做出来之后开放参观,任何人都可以来一窥究竟。在长崎做兰学(西学)翻译的吉雄耕牛,细细观赏过木骨模型之后,建议星野良悦把模型带到江户,跟《解体新书》的翻译者杉田玄白交流心得。杉田玄白是当时兰学界执牛耳的人物,也因为翻译《解体新书》,跟整个汉医界杠上。星野良悦带来的这套木骨模型,成为佐证《解体新书》正确性的一大助力,杉田玄白便派遣负责《解体新书》修订版的弟子大槻玄泽,负责接待星野良悦;后来出版的重订《解体新书》,第一部分便是骨学。
不过虽然兰学家把星野良悦视为盟友,甚至把他列名于兰学家的“番付”(排行榜)上,星野良悦却对另一边做政治押注,另外做了一副木骨模型,进呈给汉医体系的医学馆,并且因此获得幕府的酬庸。星野良悦也是个很懂得宣传的人,他在光荣返乡途中,特意在骨科医的大本营大阪停留一个多月,再度公开展示木骨模型。幸好他有做这次展览,因为星野过两年就逝世了,而他当初进呈给医学馆的那套木骨模型,毁于后来一次江户大火;如今陈列在东京大学总合博物馆的那套木骨模型,是由当时在大阪参观过木骨模型的骨科医各务相二,再制作一副进呈给幕府的。知识不会因为批判而褪色,却很容易因为藏私而佚失,这段木骨模型的故事,值得我们品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