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鉴识故事系列：MarkBonnstetter梦游无罪

睡觉的时候，感觉有人手伸入她的睡裤，轻抚腹部。女子睁开双眼。轻声唤不醒身旁的男友，转而大叫他起来开灯。突然亮起的光线下，一个约莫 178 厘米高，85 公斤重的男人，站在床尾，自称是对面邻居。

非当事人。图/Adi Goldstein on Unsplash

感恩节周末

2006 年，38 岁的 Mark Bonnstetter 跟着怀孕的太太回娘家，期间第 3 个小孩诞生。全家多待一周后，只有于东伊利诺大学（Eastern Illinois University）担任首席运动伤害防护员的他，因为工作而提前在感恩节周末，回到伊利诺州 Charleston 市的 Woodfield 巷。返乡过节的左右邻居趁便请托，要他每日代为开灯，佯装屋主在家，以防宵小。

11 月 25 日那天，Bonnstetter 晚上 6 到 9 点要工作。假期夜间照顾孩子，害他缺乏睡眠，还未及补足。逼得 Bonnstetter 早餐喝 2 杯咖啡;9 到 11 点再 2 杯;下午饮用 2 瓶 Diet Cokes;上班时又灌了大量 Diet Pepsi，好不容易才撑到收工。回到家即便不早，他仍记得帮忙邻居点灯。终于就寝，却没睡好。凌晨 3 点醒来，睡着之后，又被声音吵醒。

循着噪音的源头，Bonnstetter 望向窗外：对面没有请他看家的那户，灯亮着，前门微开。心怀守望相助的责任感，Bonnstetter 前去查勘。进入屋内，巡过一个又一个房间，关掉厨房的灯，再往主卧室走…。

他听到女性微弱的说话声，变成喊叫。房里的灯光，瞬时明亮。Bonnstetter 被请离，走着、走着，流连于厨房。女子不得不亲自把人领到门口，再目送他跨过马路返家。Bonnstetter 躺回床上，一觉天光。醒来后，整个过程忘得干净，照常出门上班。另一边，女子的母亲回来，听说此事，通报警方。

梦游病史

Bonnstetter 跟他哥，童年时共睡一房。除了爸妈之外，两人也是彼此梦游（parasomnia;sleepwalking）的目击者。儿童梦游的人口比例，较成年人高：学龄前约有 1%;学童则为 2% 左右。发生的频率，通常一周几次。少数成人受药物或酒精影响，抑或是睡眠品质不佳时，也会梦游。Bonnstetter 虽然没酗酒，但是妻子与岳父母，却不时见他在夜间晃荡。有一回到外地参加体育赛事，住同个旅馆房间的医师，发现 Bonnstetter 迷煳地边走边咕哝。安全起见，还特别知会当地警方。

以往顶多是在屋里“巡逻”，或探查窗外情况，Bonnstetter 的动机似乎出于保护家人，避免他们被不存在的危险伤害。这算是成人梦游的典型之一。眼神呆滞地四处走动之余，有些人还会执行复杂的动作，像是进食、说话或者操作机器。Bonnstetter 就偶尔会无厘头地搬弄物品，例如：温柔地把时钟摆在婴儿床上。过去不管是哪种情形，结果都无伤大雅。然而感恩节的意外，竟破天荒地闹成了刑事案件。

逮捕、起诉

11 月 28 日，Bonnstetter 遭警察逮捕。他放弃保持缄默的权利，反覆否认性侵，只想向受害者致歉。原以为基于先前医师通报的梦游纪录，警方能理解并放人，没想到 12 月 11 日 Bonnstetter 还是被起诉了。据说罪名包括非法入侵、性侵，以及蓄意强奸未遂。另一说是没有被控性侵，但加上侵入窃盗。

睡眠检查

Bonnstetter 的律师建议他做睡眠检查（polysomnography;sleep study）。广义来说，涵盖睡觉时的脑波、血氧、心律、呼吸，以及眼睛和腿的活动等;而这里大概会着重能提出证据的项目。Bonnstetter 最先拜访的睡眠实验室，听说官司进行中，便拒绝了。于是，他改去若许大学医疗中心（Rush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），找专治睡眠障碍的神经科医师和心理师。

2007 年 8 月 16 日的检查报告，指出 Bonnstetter 罹患轻微的姿势阻塞型睡眠呼吸中止症候群（positional obstructive sleep apnoea syndrome），也就是躺着比较吸不到气，侧睡会好得多。隔天计划要再现出事那天的条件，摄取过多咖啡因，然后观察睡眠。然而，这种作法须要大学研究委员会核可，诉讼在即，Bonnstetter 跟太太绝不能等。

梦游的条件

该医疗中心，受辩护律师委托出庭作证的 Rosalind Cartwright 医师，手边数据不足，只好拿既有资料，比对诊断标准。睡眠有 4 个阶段，前 3 个从 N1 到 N3，为非快速动眼期（non-rapid eye movement cycle;NREM）;末了的则是快速动眼期（rapid eye movement;REM）。一般人每晚会以 N1、N2、N3、N2、REM 的顺序，重复 4 至 5 轮。典型的梦游，起始于刚入睡的几小时，即非快速动眼期的N3。Bonnstetter 不确定意外当天何时就寝，仅从下班时间和帮邻居点灯等，估计应该是午夜。他可能3点和之后各醒来一次。而根据被害人的说法，Bonnstetter 约莫于早上 4 点半至 5 点之间，擅闯民宅。由此或许能勉强推测，事发时间在第二轮的非快速动眼期。

为求更精确的诊断，Bonnstetter 睡眠检查的光碟，被送往史丹佛大学（Stanford University）。该校以Christian Guilleminault 为首的 3 名医师，于 2008 年 3 月 3 日的报告里，写道Bonnstetter整晚的第一轮非快速动眼期，脑部慢波活动较一般的平均值低。文献指出，若再加上下列两个条件，就有可能导致梦游：

之前的睡眠剥夺，让现在更需要慢波睡眠（slow-wave sleep），也就是非快速动眼期的 N3。的确，感恩节那几天，Bonnstetter 没睡饱，迫切渴求补眠。

有某个同步的刺激，提升从慢波睡眠醒来的机会。事发前 Bonnstetter 在 14 个钟头内，摄取 826 毫克的咖啡因。咖啡因会阻断腺苷受器（adenosine receptors），睡眠剥夺后，缓慢接收 600 毫克，就足以促进清醒。甚至有研究认为，梦游时的暴力行为，跟过量的咖啡因有关。好在他敦亲睦邻，没有大打出手。至于轻微的睡眠呼吸中止症候群，也是会使他醒来的原因之一。

除此之外，Bonnstetter 在非快速动眼期，睡睡醒醒的循环交替异常频繁，是梦游者典型的症状之一。

无罪释放

2007年初，东伊利诺大学的实习刊物《每日东部新闻》（The Daily Eastern News），质疑 Bonnstetter 何以持续任职，还讨论他是否曾与运动员单独接触。文章内容巨细靡遗，不仅有律师和学校多位主管的名字，连被告与受害者的完整住址，都写得一清二楚。想必在校内及附近社区，掀起轩然大波。

2008 年 10 月 24 至 27 日，案件开庭。辩护律师以图表说明，梦游者跟正常人在非快速动眼期的慢波差异。陪审团专注聆听，Bonnstetter如何意识矇眬地误闯民宅。检察官则以Bonnstetter在灯亮后，还能自我介绍为由，驳斥此番论述。律师随即强调梦游后的失忆，证明被告当时的精神状态不佳。双方一来一往，严密攻防。26日《每日东部新闻》立场转变，大量引用Rosalind Cartwright医师等专家证人的说法，解释梦游的可能性。27日，陪审团采信医学证据，在傍晚6点做出无罪判定。

洗清冤屈的Bonnstetter，后来继续在原部门服务，并逐步升迁。Rosalind Cartwright和Christian Guilleminault医师，则于2013年7月的《临床睡眠医学期刊》（Journal of Clinical Sleep Medicine）上，介绍此案背后的学理根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