选择的要义
两个多世纪前,哲学家和经济学家亚当.斯密观察到,当每个人都拥有选择自由,社会商品的生产和分配就会达到最有效率的状态。在不受政府干预的竞争市场中,企业家将竭尽所能地迎合消费者的需求和渴望,生产者和供应商会更弹性应变、不受限制,确切地提供消费者所期望的商品和服务。
“选择”不但有工具价值,还反映了更重要的表达价值。我们透过选择来告诉世界“我是谁、我在乎什么”,即使是比较表面的层次,例如穿衣风格,也都是有意地表达自己的品味,传达特定讯息,像是“我是个严肃的人”、“我是个理性的人”、“我很有钱”,甚或“我爱怎么穿就怎么穿,才不管别人的眼光”。要表达自我,就要有足够多的选择。
生活各方面的选择都是如此,我们吃的食物、开的车、住的房子、听的音乐、读的书、喜欢的兴趣、捐助的慈善机构、参加的示威活动……每一个选择不论它们重要与否,都具有表达功能。而且有些选择可能只有表达功能,以投票为例,许多选民都明白,一张选票从来就不具有实质意义,不太可能影响结果(除了 2000 年的美国大选),所以其实不值得大老远跑去投票。但他们还是会去,为什么?也许至少有部分是因为,投票可以表达自己的立场。这些选民认真看待自己的公民身份,尽责地履行自己的义务,而不认为政治自由是天上掉下来的、可以轻忽。
投票可以表达自己的立场。图/envato
有个例子可以清楚看出投票的表达功能:两位美国政治学家在选举当天还在欧洲,他们明知彼此支持不同的候选人,所以两张选票会互相抵销,却还是一起开了三小时的车去投递邮寄选票。我们所做的每一个选择,都证明了我们的自主性和自决意识。自柏拉图以来,几乎所有探讨社会、道德、政治议题的西方哲学家或思想家,都高度重视这样的自主性。每当选择增加,就表示我们又有机会宣告自主权,展现自己的个性。
不过,只有当我们能够自由选择,选择才具有表达功能。举例来说,想想婚姻誓词,“不论顺境或逆境,富贵或贫困……我将永远爱你、珍惜你,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”,但如果你没有权力解除婚姻关系,那么这段誓言反映的并非你的个人意愿,而是社会约束和规范。就算离婚合法,但是却受到社会和宗教强力谴责,导致离婚者受人唾弃,那么你的婚姻誓词主要也是反映社会而不是你这个人。只有当你所在的社会对离婚抱持开放、包容态度, 你对婚姻的承诺才是真正反映你个人的价值观和品格。
自主权的价值已深植在我们的法律和道德体系中,它赋予我们权利,让我们对自己和他人的行为负起道德(和法律)责任,它是我们得以赞扬个人成就和指责个人缺失的前提。如果不再尊重个人的自主性和自由意志,我们整个社会都将面临价值观和制度的混乱,变得面目全非。
学习无助
我们不仅在政治、道德和社会层面仰赖自主权的概念,现在还知道心理健康也深受自主权影响。1960 年代,心理学家塞利格曼(Martin Seligman)带领的一项实验,让三组经历过不同情境的动物学习跳跃栅栏,以避开轻微电击。A 组动物先前没有类似经验,B 组动物已经在其他情境学会如何躲避电击,C 组动物先前也经历过类似情境,但无论做出任何反应都无法逃开电击。结果正如塞利格曼等人所预期,B 组学得比 A 组更快,它们把其他情境的学习效应转移到目前的实验情境。值得关注的是,C 组完全学不会,甚至根本就放弃尝试,只是默默地接受电击,直到研究人员不忍心而结束实验。
塞利格曼等人认为,C 组动物已经从“无法逃避电击”的经验中学到: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改变现况,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。它们跟 B 组一样,将先前的学习经验应用在跳栅栏的实验情境,只不过它们学到的是无助,即“习得无助”(learned helplessness)。
习得无助会让人失去尝试动机,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能够掌控新情境,此外还会降低免疫功能,导致生病机率增加,在特定情况下甚至会罹患严重忧郁症。图/envato
塞利格曼提出的“习得无助”在各个心理学领域激起涟漪,数百项研究皆证实了,我们会从经验中学到自己无法控制局面。而一旦学到这点,后果将不堪设想。习得无助会让人失去尝试动机,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能够掌控新情境,此外还会降低免疫功能,导致生病机率增加,在特定情况下甚至会罹患严重忧郁症。因此可以说,有能力掌控所处环境,并且意识到自己拥有这样的能力,是维持基本身心健康的大前提。
现在来想想“无助感”和“选择”的关系。在某个情境下有所选择,就表示能够掌控整个局面,那么就不会感到无助。只有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,才会产生无助感。因此,“选择”除了能带来工具效益(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)和表达效益(展现自我),还有重大的心理效益(让人能够积极、有效地投入生活)。
选择是越多越好吗?
乍看之下,这似乎意味着选择的机会越多越好,而既然美国社会已经做到这点,想必美国人应该很少产生无助感。然而,民意调查专家哈里斯(Louis Harris)在 1966 年和 1986 年各做了一项调查,询问受访者是否同意一系列陈述,像是“我觉得自己跟世界格格不入”或“我的想法已经不再重要”。在 1966 年,只有 9% 受访者觉得自己跟世界格格不入,36% 的人认为自己的想法不重要,而到了 1986 年,这两项数据分别增加到 37% 和 60%。
看来选择变多并没有让人感觉更好,这样的矛盾现象有两种可能解释。第一:由于人在选择和控制方面的体验更加广泛且深入,对选择和控制的期待也会跟着提高。随着自主权的枷锁一个个被打破,剩下的障碍却更加令人不安,就像赛道上的赛狗跑得再快,也追不上前面的机械兔,人不论实际上拥有多大的自主权,永远也满足不了对控制的渴望和期待。
第二:更多选择不代表拥有更多掌控权。选择无止尽地变多,非但没有给予人更多的掌控感,反而让人无所适从。如果我们认为自己无法做出明智的选择,那就算选择再多也不是好事。如第2章提过的调查,询问人们万一罹癌,是否希望自主决定疗法:大部分的人都回答“是”,但是真正得了癌症的患者却回答“否”。真实情况时常不如我们所想象的有吸引力,而在攸关生死的事上,做选择造成了沉重的压力。
因此,选择的确带来不少好处,但科学家和一般民众都错误地认为,既然拥有“一些”选择是好事,想必选择越多就越好。然而“选择过多”效应告诉我们,更多选择并没有让生活变得更幸福快乐。
更多选择并没有让生活变得更幸福快乐。图/giphy
是否存在一个刚刚好的选择数量,使我们能够在不付出代价的情况下获得好处?出乎意料的是,这方面的研究并不多。曾有研究者做了一项实验,在桌上摆了各种款式的笔,每支售价皆为一美元,兜售对象为学生。在研究者的操弄下,桌上有时只有几种选择,有时多达 20 种。最后发现,当人们面对 8 至 10 种选择时,购买频率最高。因为选择太少就挑不到喜欢的笔,而选择太多又会不知所措而无法抉择。那么,我们是否能据此结果推估,在任何需要做决定的事情上,选项的理想数量落在 10 左右?绝非如此。这视领域而定,有的选择越多越好,而有的则不要太多。也有在同一个领域,有些人希望选择多一点,也有些人希望选择少一点。而且证据表明,当人们确切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,选择再多也不成问题,因为如果有大量选择,就更容易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,但是如果选择有限,通常就比较难满足自己的需求。
要享有选择的好处,又不被选择淹没,就必须学会取舍,把精力集中在真正重要的决定上,就算可能因此而错过其他机会。决定何时该做选择,何时该放弃选择的机会,或许正是我们需要做的最重要的选择。
!评论内容需包含中文